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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挎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坐在麻绳上，“索道医生”抓住溜索呼啸而过，像飞鸟一样越过怒江湍流。图为2011年2月16日，云南怒江州福贡县，邓前堆溜索过怒江给村民看病。视觉中国｜图

  临床医学本科毕业的应届生，就能成为“紧缺卫生专业人才”，踏进州市级三甲医院？

  根据怒江州卫生健康委1月3日发布的《2025年怒江州州级医疗卫生机构引进紧缺卫生专业人才公告》，22名紧缺卫生专业方面技术人员中，10名学历要求本科及以上，其余12名则是硕士研究生及以上。

  与之相对的是，东部不少地方招聘医生，博士毕业早已成为基础要求，虽然部分岗位要求是本科，但也仅限于“具有正高级职称”的三甲医院主任。

  “五年前，全州硕士研究生学历的卫生专业人才只有三四个人，现在有一二十位，但仍然没有博士学位人才。”对怒江州卫生健康委副主任蔡晋根来说，这是成绩，但更多的是感慨，“纵向比较我们进步很大，但是横向比较，哪怕相邻的州市，（卫生专业人才）都已经有博士了。”

  即便如此，怒江此次引进紧缺卫生专业人才中，有的岗位仅1人报考，有的岗位还要在第二次公告中再次招聘。

  怒江属“三区三州”深度贫穷的地方，地处西南边陲，医疗资源薄弱，人才问题更难短期解决。在这种背景下，怒江建设了基层卫生疫情防控能力提升（智慧医疗）项目（以下简称“智医助理”），期望用智慧化手段解决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短板问题。

  “强基层、补短板”是近年医疗改革的重点，2025年3月，国家卫生健康委主任雷海潮在人大记者会上表示，将逐步加强基层的信息化能力，大量应用AI辅助技术来提升基层服务能力和水平条件。《“十四五”全民健康信息化规划》也提到，重点支持脱贫地区、三区三州、中央苏区、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地区的县级医院完善信息化基础设施配置。

  “辅助诊断其实就是补齐了基层医疗能力不够的短板，应该关注什么、检查哪些项目、考虑什么病，系统有提示了。”蔡晋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你或许不知道怒江，但可能看到过一张照片——挎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坐在麻绳上，“索道医生”抓住溜索呼啸而过，像飞鸟一样越过怒江湍流。

  “索道医生”是怒江就医不便的集中体现。直到2020年11月，怒江州才拥有第一家三甲医院——怒江州人民医院。当地新闻称这一天“不仅是怒江州人民医院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也是全州卫生事业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浓墨重彩的一笔”离不开帮扶。从2017年创建三甲医院开始，怒江州人民医院就得到了云南省、珠海、上海等地医院的帮扶。怒江四县市作为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包括上海市浦东医院、上海市浦东新区周浦医院、昆明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云南省妇幼保健院等8家医院派出3批次帮扶专家85人到当地开展医疗帮扶。

  脱贫攻坚期间，怒江州级的四家医疗单位实现搬迁，比如怒江州中医院过去占地只有两三亩，搬迁之后新院占地50亩。“从根本上改变了发展空间受限，基础设施落后的状况。”蔡晋根说，之前怒江州人民医院不能开展心脏介入手术，经过自我培训和对口专家的帮扶，现在心梗等心脏疾病已能手术了。

  大楼建好了，发展空间变大了，人才从哪里来？帮扶的专家，终是要离开的，对怒江而言，怎么拥有一批属于自身个人的人才，更加重要。

  为了吸引专业医疗人才，怒江采用了一种“柔性引进人才”的办法，也就是说不改变人事、档案、户籍、社保等关系前提下，吸引州外人才。根据《怒江州柔性引进人才实施细则（试行）》，医疗人才按每人每年5万元工作生活补贴和1.8万元租房补贴，以实际服务时间按月计算发放。

  “柔性”也体现在时间灵活。“医生退休之后，可以半年一次、一个季度一次，定期来帮扶，如果医生有事情，也能够准确的通过医生的时间谈具体的协议，报酬根据具体工作计算。”蔡晋根说，怒江尽管开不出东部大城市的高薪，但是上班时间灵活，有的专家会觉得怒江景色好、人情味浓，可以在度假或旅居的同时，进行帮扶。

  怒江还与省内外专家合作建设专家工作站，专家可以不定期驻点，或基层医生遇上问题后线月，怒江州人民医院设立了昆明医科大学附二院泌尿外科李炯明专家工作站，基本上每月一次，李炯明到泌尿外科开展义诊、教学查房、讲课、手术带教等，帮助泌尿外科开创了多个首例。

  云南怒江州福贡县马吉乡，余春花在昆明读完护理专业后，回到乡里的卫生所做护士。麦圈｜图

  村民从山上搬迁到河谷后，怎么来适应城市生活，公共卫生是挑战。村民搬到河谷新建的楼房，最先遇到的麻烦是不会用抽水马桶。和谐社区曹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直到现在，居民马桶堵了，都是他们上门帮忙疏通。

  和谐社区位于怒江州泸水市，是当地最大的异地搬迁社区。南方周末记者在和谐社区看到，宣传栏贴满了各种科普：吸尘器是什么、车挡风玻璃有啥作业、为何需要用七步洗手法……怒江甚至把每年8月19日医师节定为健康宣传日，对村民进行健康科普。

  和谐社区卫生服务站专门配备了“智医助理”。患者走进门，说自己头痛，智医助理就能围绕这一主诉，循循善诱从疼痛部位、发作时间等给出询问建议，同时，将信息整理成结构化病历，提高问诊效率。

  科大讯飞医疗市场营销部总监王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智医助理最重要的功能是为经验不足的基层医生提供精准诊断建议。“使用辅助诊断功能，系统能整合患者症状、病史及检查数据，结合医学知识库与临床案例，生成诊断建议，能减少基层医生因经验不足导致的漏诊、误诊。”

  比如，医生在病历书写完成以后开始下诊断，比如输入“2型糖尿病”，此时系统可对医生诊断进行质检判断，如果与症状不符，系统就给出提示：诊断“2型糖尿病”在病历中无明确依据。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在使用这套系统的怒江贡山县，2024年，识别提醒不合理处方5140份，为患者提供了AI辅助次数14.94万人次，其中辅助诊断为2.73万人次。

  目前智医助理正处于第二期建设时期。2021年7月初，一期在泸水市试点，服务全市12家乡镇卫生院；二期于2023年11月启动，在福贡县、贡山县、兰坪县31家乡镇卫生院和泸水市79家村卫生室推广应用，预计2025年年底实现剩余村卫生室全覆盖。

  不过，怒江的挑战依旧很大。比如，一些基层医务人员对新系统接受度低，“尤其年龄偏大的村医，操作培训难度有点大”。为此，针对年龄偏大的村医，当地除了开展集中培训，也分乡镇培训，用线上线下结合的方式，提高村医的利用率。

  受限于硬件条件，怒江多数村卫生室只能处理一些简单小病。贡山县丙中洛镇秋那桶村村委会主任余贵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村卫生室只有两名村医，处理最多的是季节性感冒和拉肚子，其他疾病则是直接送到乡镇或县医院。

  “小病不出村、常见病不出乡、大病不出县”是分级诊疗的目标。在怒江州人民政府办公室2025年2月20日发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快全州医疗卫生服务能力建设促进卫生健康事业高水平发展的若干措施》中，目标中的最后一个表述变为了“大病不出州县”。

  怒江州级医疗实力同样不强，这也导致异地就医患者人数多。尽管到州外看病也不容易——怒江交通最方便的泸水市到大理要三个多小时，到昆明则要六七个小时，而且均是山路。如果从贡山县出发，仅仅到达泸水市都要四个多小时车程。

  怒江的特点是，人口体量小，医务人员总量有限。“比如贡山县人口38000多人，人口少意味着编制数量少，医疗人员的总量也比较少。”蔡晋根解释，这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限制了专科发展，分工粗糙，导致怒江医疗水平与相邻的大理和保山相比较弱。

  怒江州人大网站2024年6月公布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3年，怒江异地住院26619人次，占比22%，支付医保资金占比35%，并且近三年，异地就医人次和医保支出基本都在此比例左右波动，无显而易见地下降趋势。

  《怒江州贯彻落实云南省卫生健康事业高水平发展三年行动计划工作方案》提出，到2025年全州重点疾病外出转诊比例较2022年下降20%，让更多人留在怒江看病。

  一个好办法是远程诊疗。在上海浦东新区的帮助下，怒江建立了影像中心，在当地医院可接受省内或上海大医院的远程诊疗。怒江州兰坪县人民医院从2022年到2024年，一共开展了137例远程会诊，1例5G-AR手术。

  2025年2月，贡山县进行了首次5G远程超声检查。患者躺在床上，白色的机器人“举起手”在患者肚子上移动、按压——“手”是超声探头，“动手”的专家却在上海浦东，是周浦医院的超声诊断科主任。检查之后，检查图像同时出现在贡山和周浦医院的屏幕上，隔着两千多公里，周浦医院的专家做出了超声诊断。

  目前，怒江县级以上医院，除妇幼保健院外，都和帮扶的医院建立了远程会诊平台。怒江希望，这样的平台不仅用于检查和医疗，还能够适用于医学教育和科研工作，帮助当地的医护人员提高技能。

  贡山县丙中洛镇秋那桶村村委会主任余贵林说，村卫生室只有两名村医，处理最多的是季节性感冒和拉肚子，其他疾病则是直接送到乡镇或县医院。南方周末记者宋炳晨｜图

  蔡晋根说，他们倡导半小时的急救圈，泸水市以及一些县城问题不大，但是到村里“就不好说了”。作为对比，东部多数城市的急救圈都是以分钟为单位，即便是农村，建设的也是20分钟、30分钟的急救圈。

  相比过去，这已经算快了。一条219国道顺着怒江，自南向北串起泸水市、福贡县、贡山县，随后直抵西藏，城镇和部分村落离国道不远，交通还算方便，但还有一些自然村散布在怒江山谷里，村落分散，也让本身就缺少的医疗资源更难高效配置。

  路通了，救护车才能抵达，如今，超过30人的自然村已经通了路。蔡晋根介绍，怒江所有县级及以上医疗单位都配备了救护车，接入统一指挥平台，患者拨打120，指挥平台就能获取手机定位，就近派车，而乡镇卫生院“一院一台救护车”的目标还没有完全实现，而且受限于人员短缺，“有的乡镇卫生院虽然有救护车，但没有专职驾驶员”。

  为了能在某些特定的程度补急救的短板，在村子里，村医除了朝九晚六在卫生室坐诊，还要24小时待命，负责一些简单的急救工作。比如在秋那桶村，村医建了一个微信群，如果村民身体不舒服，可以给村医发微信、打电话，然后村医上门诊治。

  怒江还尝试过用无人机参与急救，把急救所需的药品和设备运送到需要的地方，为患者提供救治。不过，无人机的局限性在于，只能运物，不能运人。

  怒江的条件适合用直升机急救，但是成本太高。全国其他开展直升机急救的地方，很成熟的方法是与保险公司合作，在同样多山的浙江丽水，当地采用政府、保险、部门、个人“四位一体”航空医疗保险筹资机制，符合适应证范围的病人仅需承担45元/分钟航空医疗服务费用。

  中部一家地级市三甲医院也曾与保险公司采取类似模式合作，但之后保险公司退出，面对动辄上万元的急救费用，患者、医院都望而却步。该医院院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也不想放弃这一项目，直升机可以租，也可以买，但还需要养驾驶员，“到最后利用率有多高，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既然遇到紧急状况，及时到达有难度，能否提前在前端准备好？怒江医疗系统已经在城镇的办公场所和人员密集地方布点AED，正准备将AED投放到村落中。

  蔡晋根希望，新技术的投入和应用能帮助提升急救能力。比如他们正在给高危人群发放智能穿戴设备，用传感器收集生命体征数据，医生可以每时每刻了解患者情况，提前做好急救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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